看到一篇影评用了“beautifully haunting”这个词来形容,深以为然。我在一个月前匆匆忙忙把上影节这部片塞进行程,当中睡去又醒来,直到今天竟然还在琢磨着。是啊除了惹我去看的几个粗暴标签“塔可夫斯基”“阿彼察邦”,它当然有自己的魅力,我可能还要在这些粗暴标签里加个“大卫林奇”?因为这里面混杂着几种非常极致鲜明的风格特征都让我难以忘怀:优雅、颓败、恐怖、深情。
导演1983年出生的,学西方古典乐,在此之前已经有一部处女作《劳动之爱》成名。这片的源起是他81岁去世的奶奶,去世前经历了4天昏迷状态,我不知道Aditya Vikram Sengupta是否全程守在病榻前,但那种似梦非梦的、幻视幻听的、同时被无比浓重情感所控制的状态,几乎就是对昏迷老人精神活动绝佳的影像再现。而这个来龙去脉是慢慢显现出来的:前半段几场戏,老人出现在各种青少年的违和场景中,比如赤身裸体被比她年轻的“妈妈”擦澡和说教,躺在比她年轻许多的男子怀中吃橘子,穿着婚纱被暴怒的家人锁在屋里——哦这就是一个正在回忆自己过往的老人啊。然后是一连串的人物故事场景,似乎在说女主人公Jonaki的婚姻与爱情,似乎在说孩子,似乎在说她的哥哥、年轻时的爱人,一场大火、一场战争、然后是连绵不断的雨水与黑夜。
声效与音乐在这场再现老人临终回忆的幻象中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每当故事进展时,明明室内的场景都会辅以强烈的室外音效,工地、车流、人群,观众容易被视觉吸引而忘记其他感官获取的信息,在这里就会被暗示出一种疏离的“现世感”——我现在再想想,很可能是表现昏迷老人偶尔听到的病床周遭的声音?而每当电影开始抒情,人物进入完完全全的主观世界时,背景声就无比安宁,偶尔出现烘托描写状的实验音乐声。
另外让我无比着迷的一个部分就是布景。之前采访《地球最后的夜晚》方才了解到,制造符合文艺电影美学需求的这些潮湿阴郁的废墟空间是件多么奢侈昂贵的事情。本片用了多少布景,都令人如坠云间,文学性甚至远大于观赏性。意即我看到的时候会立刻入戏,懂得场景表现的情绪故事,而不是跳出来想掏手机拍照留念。
两个我没有找到插图的重要段落:1、从战场生还的爱人露宿在电影院废墟院子里的小床上,被人叫醒,告知Jonaki的下落,细小到他床边的简陋水壶、席子与风扇,庞大到整幢恢弘建筑“尸体”的全貌,还有两个人生终于再次交集的转折时刻,几层对比突突突地敲打着神经。
2、寄宿学校幽暗教室里一班整齐的女学生,集体照般站好看镜头,头顶电灯电压不稳忽闪忽闪,突然在暗下去的几分之一秒,学生们的眼睛齐齐变亮,化作萤火虫飞散窗外。如同法国艺术家波尔坦斯基的装置作品里“心跳”与黑色相框。被惊吓的同时也被诗意抚平了。
上影第二部,很喜欢的诗电影,画面有点像帕拉杰洛夫、塔可夫斯基,但有自己的风格。
卡尔维诺说时间的相对性是文学永恒的主题,在这部片里就是在老妇人的身体内体验少女冲动的奇幻。电影院里突如其来的年轻人铺开一个个座位慢慢逼近,“素昧平生因何到此?”,这是《牡丹亭·惊梦》想讲的故事;头戴着婚纱时她在想象“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的羞涩,然而这种衷怀无处言说被家长的管制关门扑灭,像燃尽了的烟花棒,还不如郁郁不欢病死。
由女性主动去实施掰开男性双腿的动作,主动拾起散落一地的“禁果”(橘子比苹果多了一层慢慢剥开的过程),接过象征着性的玩具士兵,出击等同于接受,这就是超越男女有别之限制的爱,这才是打破时空界限的普遍性的爱。
老妇人在镜前反复玩弄火焰时初恋发生的电影院着火了,面对无聊乏味的婚姻的锁链,她回想到的是“苦心的皇帝在恋爱”:我是你爱人/我是你敌人的女儿/我是义军的女首领/对着铜镜/反复梦见火焰。
影片模糊了这一区分:到底是重现还是正在发生?《南柯梦》说“淳于梦中人,安知荣与辱”就是最好的答案。
我不太会相信有多少人能懂这部作品。若用一句话表达感受,就是:有些噩梦,会令你在醒来之时痛哭流涕。这里面每一个画面都是一件艺术品,很多场景都可以放在当代艺术博物馆,表达形态也算是艺术电影的里程碑了。我觉得每一个人物都应该是他们去世前的最后面目吧,只有一个,那个用手机的老头,才是现世的,他处在周围环境的声音和光线,有别于灵异世界,还有,他与爱人最后的相见,完成了整个(封建)伤感爱情故事的结局!